旅游与城市的矛盾
上一篇,我们用数据指出,张家界市表现在产业结构上的矛盾是工业与旅游业的矛盾。这是一个人人可见的、浅表层面的矛盾,对这浅层矛盾的进一步探询将把我们引入到另一个更尖锐的矛盾中去:旅游与城市的矛盾。集聚与分化
城市是怎样形成的?有着怎样的内在规律性?主流学说认为,城市源起于集聚,城市可以直观地被理解为人类及其活动在特定空间地域上的集聚现象。改革开放之前,乃至漫长的封建时期,城市集聚了大量的人口和财富,是要素集散与创新、决策的枢纽地域。“城市起于集聚”,符合客观事实。年代之后,中国经济振翅欲飞,与这一现实情况相呼应,以澳大利亚华裔经济学家杨小凯为代表,提出了城市的专业化分工成因说。亚当?斯密将劳动分工和专业化视为劳动生产率提高和国民财富增进的源泉。集聚与分工或者说集聚与分化,综合起来,构成了城市源起与发展的一对辩证统一的范畴,是缔造城市的两大动力,两者不可偏废。
集聚在张家界城市的表现:石器时代的原始部落在古人堤的第一次聚集、羁縻与土司自治时期的千古城廓倚天门、六百年永定卫城之小南京、至年的工商业偕同并进、年以来相对于自身历史而言的天翻地覆的变化。
分化即专业化分工在张家界的表现,对张家界自身而言,最为重要的表现就是旅游业的起步和发展。更为宽泛地考虑,永定卫作为明代军屯卫所制的产物,亦有其专业化分工的色彩。改革开放,中国进入城市竞争时代,青岩山——张家界横空出世,在张家界城市的诸多国民经济产业部门中,旅游业一骑绝尘,成为区域竞合中的利器,是城市在寻求自身发展中不言而喻的专业化分工战略的不二之选。旅游日益凸现,成为城市职能,化为城市的表征。
集聚与分化,这城市发展的一体两面,如同孙子兵法的“奇正相生”思想,集聚是根系,是主干,是“以正合”;分化是尖端,是花果,是“以奇胜”。没有集聚之正,奇不足为奇;没有分化之奇,正不足以制胜。自年张家界发展旅游业以来,尤其是进入新千年以来,城市在奇胜的道路上狂飙突进,在正合的道路上踌躇不前,工业化率节节溃退。或许正是因为缺少了正合的力量支撑,张家界在奇胜上的营销表现,如同她的山水,每每令人瞠目结舌。
“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城市这一客观事物,有着它内在的辩证发展的规律,它在集聚与分化的矛盾展开中寻求自身的发展与壮大。任何非此即彼、执其一端的选择都是知性的历史性偏执,都是用人的主观的美好愿望在暗地中悄悄地取代了事物的客观规律。
城市现象纷繁复杂,如果我们突破了知性的执拗,愿意直面矛盾,愿意把自己置身于矛盾正反两面的不断冲击中,我们就能突破城市的纷杂表象,看到其深层的演化规律。事物发展的规律同样也是人的思维发展的规律。
人口的集聚与离散
正合不足、奇胜有余的张家界呈现出一种未盛先衰的态势,当新冠疫情把奇胜这一面无情地涤荡时,城市之殇尤为显明。集聚是财富和科技的集聚,是各种生产要素的汇集。城市集聚力的一个重要表现是人口。以下,通过人口的种种数据作一个简要的分析。
据上图。自年到年,30年来,0-14岁人口比例的下降,数据高于两个百分点,应是二孩指标放开所致,但主要的原因是总和生育率的降低,年中国社会生育率已低至1.8,年只有1.4。与之对应的是,张家界65岁以上人口所占比例30年来一路上扬,年高达17.09,湖南省均水平为14.81%,老年化社会程度仅次于常德市。老龄化的加剧必然带来适龄劳动人口的降低,15-59岁人口比例60.28%,低于湖南省平均水平60.60%,10年间下降5个百分点,说明有相当一部分年轻人离开了张家界。长沙市这一数据为68.03%,一个青春逼人的城市,说明了人口朝向省会城市的集聚态势。与自身的历史状况比较,是未富先老;与长沙市的横向比较,是越老越穷。
据上图,张家界立市之初的年,打工潮尚未兴起,按当年第四次全国普查数据,常住人口为.65万人,与户籍人口.89万人相差不大。此后,常住人口与户籍人口的差距越来越大,到年,户籍人口.12万人,是张家界历史最高值,与常住人口差距扩大到20.22万人。年以后,按《张家界统计年鉴》数据,常住人口持续小幅度增长,户籍人口则持续萎缩,年为.40万人。到年,第七次人口普查,常住人口为.70万人(需要说明的是,年第六次人口普查相比年第五次人口普查,10年间常住人口减少了1.51万人。对于第七次人口普查,张家界市高度重视,普查工作严格、细致,受到了省里的表彰。人普办专门制订有“张人普22条”,如“租户的房主、房东”“吃住在建筑工地上的外来常住人员”“流浪乞讨人员”等22种人口普查中易脱漏人员的情形,要求常住人口“一个都不能少”,尽可能地提升常住人口数据)。
不论常住人口数据,单就户籍人口数据来看,张家界自年的最高值后,大的趋势是逐步收缩,应当与“第二次城市化”有关。即第一次城市化是农村人口进入城市,第二次城市化是小城市人口进入大城市。年,中国城市化率超过50%,大城市的人口虹吸效应加大,如下图,湖南省会长沙市年到年,10年间人口增加90万,从年到年,同样是10年时间,人口增加了万。
仔细看《湖南省市州人口变化情况》图,我们能观察到人口变动与城市集聚力的关系。首先,湖南省排名前三的人口大市在过去20年来发生了完全的逆转,年,邵阳市人口排名第一、衡阳第二、长沙第三;年,则颠倒成为长沙第一、衡阳第二、邵阳第三,其中,长沙市20年间人口增加了.92万。其次,长株潭城市圈中的株洲、湘潭两市20年来,人口均为正增长,其中,株洲增长了32万人。第三,经济发展势头良好的城市则出现了大规模的人口外流,衡阳、邵阳10年间人口减少超过50万人;常德、岳阳、益阳三个洞庭湖畔的湘北城市人口均减少了40万人以上。第四,张家界、湘西州、娄底三地年GDP全省排名分别为倒数第一、第二、第四,20年来人口均为正增长。当然,这是常住人口的统计数据,如果按户籍人口,三地均应为负增长。上述四个表现说明:长株潭城市圈是真正的强大,人口正增长实至名归;长株潭外,有活力的城市均以人口流失来表现他们的活力;落后地区如张家界、湘西州的人们更愿意厮守在自己的乡土中。
再看张家界市行政范围内的人口集聚情况。
从年到年,张家界市城区(即永定与武陵源两区)的集聚效应在人口这一数据上逐步展现出来。两区的常住人口与户籍人口均持续上涨,到年,常住人口第一次超过户籍人口,从人口流出地转变成为人口流入地。同时超过慈利县常住人口,市城区之名第一次名符其实。桑植县人口情况较为特殊,与整个张家界大势相反,户籍人口持续小幅度上涨,常住人口则持续地小幅度下降。较桑植要富裕的慈利县在人口表现上的一个最大区别,是户籍人口的下降,从年时间段的68.2万人降为的63.0万人,其常住人口20来则一路下滑,从63.7万人减少到56.3万人,是张家界市人口净流出的主力。
张家界有被边缘化的危险
年张家界市城区常住人口超过户籍人口,实现扭亏为赢,但如果我们耐心细致地去作一个全省范围内的比较,有可能会发现张家界是最后一个城区人口扭亏为赢的城市。作为一个地级市的区域中心城区,张家界城区对本行政区划内的人口集聚力,应是不言而喻的。但相比省内其他城市,正合不够的张家界则乏善可陈。据国家住房和城乡建设部年统计年鉴,张家界中心城区即永定城区和武陵源城区的常住人口只有28.65万人,其中还包括5万多暂住人口。这样的一个人口规模对于一个地级市所需要扮演的区域中心城市而言,是远远不够的。“大国大城”时代的中国社会,张家界市的边缘性地位呼之欲出。年9月,《张家界市城市总体规划中(-)》的《区域经济发展战略专题研究》中指出:“作为区域中心城市的张家界,腹地内经济落后,城市规模和实力较弱,工业发展基础较差,城市的吸引力范围较小,对腹地的辐射和带动作用有待进一步加强。在区位上,张家界偏离湖南省主要经济联系方向,处于周边陆路干线交通的空洞区内,面对常德和吉首的竞争压力较大。作为区域中心城市的张家界地位有被边缘化的危险。”
“张家界偏离湖南省主要经济联系方向”,这一论断在年前还不甚清晰,到了现在,则日渐彰明。彼时,我们看到,年湖南省提出“大湘西”发展战略,将湖南省区域空间结构由“一点一线”极化发展变为“东西两翼齐飞”,10多年过去,再看湖南省当下现实中的区域格局,我们会明白,实实在在的城市生产力才是形塑格局的决定性力量,如同恩格斯所说,绝不是人们头脑中的美好愿望和善良规划。
在《湖南省“十四五”新型城镇化规划》中,13个市、州的地级市都有其发展方向,各自代表了湖南省的经济联系方向,张家界市除了旅游外,东南西北,一无所向。
“作为区域中心城市的张家界地位有被边缘化的危险”,这是一个被普遍忽略的声音,在城市规划文本中静静地躺了10年。现在,“张家界被边缘化的危险”已经现实地到来了。年8月出台的《湖南省“十四五”新型城镇化规划》第一次对湖南省的城市体系进行了梳理、界定,地级市的张家界被划分为Ⅰ型小城市序列,且名列第6位,排在了吉首市、邵东市、隆回县、桂阳县、祁东县之后。11个中等城市中,除郴州等6个地级市外,还有长沙县、新化县、宁乡市、浏阳市、津澧融城5个城市。
14个地级市中,唯有湘西州的吉首市与张家界市相伴。省发改委制订的湖南城市体系中,预测年吉首市人口为45万人,距离中等城市的50万门槛值不远,作为省内Ⅰ型小城市的排头兵,未来的5到8年内,吉首市应能跻身于中等城市行列。省发改委对张家界市年的预测值为35万人,这是一个难以实现的目标。年张家界制订新版城市规划时,年的城区人口值为21.16万人,到年,按住建部数据,城区人口为28.65万人,13年时间,增加6.5万人。城市规划对年的城区人口预测值为37.5万人,较年值高了8.85万人。城市规划对年的预测值为47.5万人。今天回过头来看,这是一个乐观的规划。即便以47.5万这样的乐观值,张家界仍然不能上升为中等城市。以Ⅰ型小城市扮演地级市的角色,这是一个令人尴尬的状况。
年,张家界以“四路改造”为标志,拉开了自建市以来从未有过的城市建设大幕,城市的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洋溢着一股乐观、进取的气息。时至年,黄金时代终结,国际、国内形势大变,中国进入“大国大城”时代,以大城获取集聚,以集聚释放消费,从而保障内部循环。在这样的一种全新的局势下,大城对小城的虹吸力必然会大大增强,如此,张家界何以提升城市的集聚力?这是一个严峻的挑战。
大庸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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